《歸程》第191頁~第211頁◎聖嚴法師

【2024年06月份閱讀筆記:《歸程》第191頁~第211頁◎聖嚴法師】
1.我們通信連的營房,是建在金山鄉的公墓邊上,正因為我們跟公墓做了鄰居,所以發生了幾樁怪事。有一晚,大家睡得很熟,突然聽到有人直著嗓門喊叫,跟著,所有的人也都直著嗓門喊叫,有的人連鞋子也來不及穿上,提著武器就向外跑。我,好像也叫了一聲,但我沒有亂跑,後來連長弄明白了情況之後,喊了一個口令,大家才明白過來這是「鬧營」。鬧營在老兵的觀念中看得很神祕,認為不吉利,雖在新思想的年輕人都不信那一套,但在連上終究死了一個人,那是我們通信隊的前期同學,雖然他是移防到了北投與淡水之間的江頭時死在野戰醫院的。同時,又因另外一件事發生了一樁意外的命案,結果,那個死屍就被葬在金山鄉的公墓中。......↓
2.到了西元1950年的農曆7月15日,這是民間非常重視的中元節,相傳是鬼節,那天夜裡,下著毛毛細雨;我,正好輪到午夜12點到凌晨2點的衛兵,但在11點未到,就被上一班的衛兵喊醒了,他不說明理由,光是請我陪他。12點以後,只剩下我一人站著衛兵時,先聽到屋後的大樹下一聲怪叫,不像人,不像獸,說不出像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我想也許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不知名的鳥罷?但我還是轉到屋後看一看,用電筒照幾照,什麼也沒有,可是當我回到原位時,又聽到無數小鴨在叫,好像到處都是小鴨叫的聲音,起初我以為真的是小鴨,然而明明就在跟前叫,卻看不見小鴨的蹤影,並且,當我用電筒照到右邊,聲音就到左邊,照到左邊,聲音又到了右邊,我真想不透了,這究竟是甚麼東西在叫,既然看不到,也就不管它了。
2.兩個小時,好像很長,我也偶爾念念觀音聖號,終於時間到了,該我交班了。可是我下一名的衛兵,接了崗,看我進屋睡覺,他也進屋睡了,他說他寧願接受處罰,教我不要管他。到了第二天,我明白過來,因為我們連上的人都在談論,附近的老百姓也在談論,說是昨夜中元節,「好兄弟」們都出來聚會了。一聽之下,不禁使我毛骨悚然!我從來沒有聽過鬼叫聲,也從來沒有聽過像那晚聽到的聲音,小鴨的叫聲,畢竟不是那個樣子,現在想來還是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聲音,直到現在我再也沒有聽過與那同樣的聲音。本來,民間傳說的鬼跟佛教所說的鬼,觀念上略有出入。那是鬼叫?那是屬於什麼性質的鬼叫?總之,那是奇怪的經驗。
3.行軍。我們住在金山的海邊,並不就是住著不動,軍人,不作戰就得訓練,訓練分好多性質:室內的,操場的,野外的;白天的,夜間的;分散的單位訓練,有集中的基地訓練。另行軍教育是經常有的,有次從金山經基隆過台北,到達樹林口的大坪頂,都是用兩條腿,回程也一樣。我這個上士階級的上等兵,每次行軍負荷真不簡單:一只背包、一支步槍、一架53磅重的無線電收發報機,至於槍彈、水壺、乾糧等等還不包括在內。
4.行軍是常有的事,長距離的行軍不分晝夜,而且夜間行得更多;通常,小休息5分鐘,大休息一刻鐘。凡是行軍教育,很少有福氣走上平坦的柏油大馬路,經常是選擇山區的羊腸小徑,偶爾通過交通要道,那是不得已的事。
5.行軍行得久了,渾身疲憊不堪,因此休息下來就會斜倚著背包,昏昏地睡去,乃至在行進之間也處於半睡眠狀態,兩條腿的動作,是機械性的,也成了習慣性的,如果不向前移動,後面的人就會把你撞醒,睜一睜眼,繼續向前邁步。行軍途中最大苦事,乃是飯食問題。耐得住飢渴的煎熬也是軍人必具的條件。奈何,要是度子餓了,口裡渴了,既無飯吃又無水喝的狀況,每移一步就像有千金之重,恨不能把兩隻手也放到地下去,幫幫兩條腿的忙;背上的東西愈背愈重,真像是泰山壓背,真希望有位慈悲的菩薩以神力為我減輕那些物體的重量。
6.說到飢渴,使我想起,訓練中的士兵都像是餓鬼一般,上一餐等不及下一餐,肚子餓得鬼叫。特別是行軍途中,飢渴的感受分外猛烈,而且也最現實,那會使你四肢無力,全身出汗,步履艱難,所以我常偷著買些廉價的甜糕帶著行軍,路旁水田或山澗的冷水,則常是我們行軍途中的甘露。
7.有次夜行軍,最驚險。在黑漆漆的深夜裡,連星光也沒有幾點,我們盡是走的山路,而且是崎嶇曲折半倚半空的山路,但我並不知道這條山路的峻險,我的眼睛有輕度近視,當時還帶一些夜盲,我背著應背的東西,一步步地跟著前人向前走,有亂石路,也有泥沙路,有的根本不是路,還有幾處獨木橋。一路上,有人害怕摔倒,我卻大膽地經過了。可是第二天日間,再從原路回程時,見到了數丈深的山谷,相當長的絕壁,那些獨木橋,就是跨過小澗小谷的橋樑,這條路的大部分就在沿著山谷與絕壁之上前進,雖在山谷之間與絕壁之下均是梯式水田,但若背著笨重的東西,失足跌了下去,那也差不多了!故回程之中倒覺得膽顫心驚地捏了一把汗。
8.西元1951年春天,我仍在金山鄉,但被配屬到小基隆的步兵營,那是位於淡水與金山間的一個小鎮。直至西元1952年春季,這一年的海防生活,非常自在安適,我們一個電台獨住一所克難草房。
9.那是一段最輕鬆最閒適的日子,沒有操也沒有課,一天之中僅向團部用無線電連絡幾次,其餘時間全由自己支配。所以,那一年是我軍中生活的黃金歲月,利用那段日子,看了好多文學作品,往往獨自一人捧著書,坐在靠山面海的小山崗上的樹蔭底下,一待就是半天;同時也利用我自己克難的書桌─其實僅是一塊木板釘了四條腿,開始學習寫作,第一篇由吳國權投到《戰鬥青年》,第一篇就錄用了,並且換回了三十多元的稿費,這鼓勵很大。從此,我們軍中的刊物,常見到我的散文,我也接到了特約記者的聘書,每月所得的稿費,如果寫得勤的話,超過了上士的薪餉,雖是軍中刊物同樣也有稿費。當然,退稿的機會很多,沒有稿費的也不少,可是從此我卻成了軍中「作家」,凡有文藝活動都會有我的一份通知,雖然僅是一個軍的範圍,我也感到光榮,並且也是受著很多人羨慕的一份光榮。
10.就在那年的春天,我也收到了妙然法師的通知,邀我們上海靜安寺的同學,到北投的居士林聚會一次。那天,我們師生十多人聚集一堂,都有劫後餘生的傷感,也有久別重逢的歡悅。妙然法師請我們吃了一頓,臨走時還給我們每人送了20元新台幣做車費,他是大大地破費了一場,也使我們深深地感激在心裡。那天,我們感觸很多:特別是見了自立與妙峰等同學,他們還是上海時的老樣子,所不同的,他們跟隨著慈航法師,學得更多,懂得更多,也更像是年輕的法師了。至於我們軍中的五哥,哪還像是出過家的人呢!如果不是自己宣布身分,誰也不會從我們身上看得出來;我們幾乎已跟佛教脫節了!何時能夠再度穿上僧裝?絲毫沒有把握;能否再回僧籍?自己也作不了主了!
11.因此,在那一年之中,我為了多看幾次出家人,常常請假外出。北投就去了四、五次,這在海防上的士兵是難得的事。有次,那是秋天將盡,冬季快到時,慈悲的妙然法師,知道我還沒有棉被,便好心地送了我一條破得像豬油渣似的棉花絮,教我拿去重彈一彈,用它過冬,並且另外給我40元新台幣。以當時的物價,彈工及買布做被套,40元大概可勉強了。說起買布做被套,我也真是愚蠢得可憐!我從北投下山經過淡水鎮,為了趕時間乘公路汽車回至小基隆又不知道一條被單究竟要幾公尺布?應該買哪一種布?所以,跑進一家布店拿出40元說明買布做被單,長短與質料完全請店主做主,那個店主看來老實,心地卻是烏黑的。結果,他給我剪了一段比蚊帳略為密些的粗紗布,從裡面包了出來,交給我,我無暇拆開查看便匆忙和著布包趕車子去了。這一塊布,畢竟還是做了被單,直到現在,我仍把他留著。被面布是向連部的補給上士要了幾條破軍褲連起來的。但是,經這一來,棉花絮彈不成了,只好拼拼湊湊用線、破布,勉強連成一條棉被的樣子。縱然是如此的一條棉被,已是當時士兵之中的「貴族」階級了。直到我升了軍官才把它添了一斤棉花,重新彈了一彈。結果,王文伯調去金門,金門比臺灣冷,所以又將我這條新被換了一條破棉絮,用到我退役,才把它彈成了現在的墊被。回憶當時,那種蠢法、那種苦況,現在想起來,覺得可笑又痠痛!
12.我要感激一位始終愛護著我的人,那就是南亭法師。我在西元1950年冬天,便與南亭法師取得聯絡,那時他住在台北市的善導寺,他寄給了我一些佛書,並鼓勵我為國為教,多努力多學習。偶爾,他也在信中寄給我10元、20年的新台幣,說是給我買糖吃。西元1951年春天,我為眼睛的近視日深,在台北就醫,南老人見到我的模樣,與上海時已大不相同,不禁有黯然神傷之感。他給我介紹了眼科醫生,並且給了我40元新台幣,送了我四罐煉乳。自此以後,南老人一直很關心我,每次去台北他總要送我一些錢,送我幾罐煉乳。在當時的士兵,能有福氣吃煉乳,實在稀有難得,所以大家也都羨慕我有這樣好的一位老師。由於南老人的鼓勵,我對佛教的信心也就日漸懇切起來,往往在行軍途中也能常念觀音聖號,我在今天仍能對佛法有不移的信心和一點成就,南老人的鼓勵是一大原因。
13.我是出過家的小和尚,到任何一個單位,我都不瞞不隱,最初總是有人取笑,時間久了,反而覺得我是難得的。官長們見我看佛書,最初以為我消極,我把佛書也送他們過目一番,他們便不再批評了,甚至我一位大學畢業的排長反而改變態度,讚嘆佛教文化的精深偉大。我的處世原則則是不鑽營機會,不太露鋒芒,從來不出鋒頭,所以,我並不太受人家的注意,也沒有同事討厭我;但我不放棄機會,也不小看自己,時時求取向上的努力,所以也能得到長官的愛護。西元一九五二、三年間,我有一位姓張的副團長,幾乎要認我做弟弟;有一位姓陳的中校指導員,常跟我研究文學問題。
14.軍隊的機關愈高,流動性愈小,愈能適宜於用功自修。因此那時我有一個妄想:希望能以軍人身分在台北市讀高中的夜間部,因我深深地感到,一個人如果沒有中等以上的學歷和學力,到任何場合都會發現自己總比人家矮了一個頭;但由於實際環境的限制,那個妄想始終是個妄想而已。直到我退役,每每還在夢中夢見自己已經進了高中的夜間部。就是目前,如以高中畢業的試題來考我,怕還是不能及格,然而我已從其他方面的努力,補償了這一方面的缺憾。
15.西元1953年六月,我到了桃園縣的楊梅鎮,我已不再從事通信工作了,我在當文書上士了。像我這樣的一筆歪字也夠資格當文書!所以除了向下級的行文由我抄寫,上呈的公事就不要我動手了,這也使我樂得清閒。正因為清閒了,陸軍總部為了趕寫教育計畫,向各軍軍部調用文書,好的文書上士,文書官不肯放,我這個蹩腳貨就給派去出公差了。到了陸軍總部,飲食比我們部隊辦得好,同時,每寫一張蠟紙還有五毛錢的報酬,我倒滿願意多寫幾天的。想不到,一天下來就被一位負責我們的上校,很客氣地「請」我回原部隊去休息休息了!
16.但是,西元1953年那一年中,卻對文藝寫作,幾乎入了迷,所以也加入了李辰冬博士主辦的「中國文藝函授學校」,我是選的「小說班」。用心地研讀講義,用心地寫習題,也用心地讀小說和寫小說。特別還有重於文藝理論的研究。那時的我,幾乎也自命不凡地以小說家自居,其實,那時的台灣,文藝風氣雖然很盛,作品的分量卻是輕薄得很,何況像我這個既無學問基礎又沒有實際經驗的毛頭小伙子呢?但在當時的我,很有雄心要得小說獎哩!結果,應徵了兩次,沒有得獎也沒有入選,直到現在,反而放棄了這一方面的努力。
17.在考試之前,照例地尚有一次體格檢查。說起體格檢查,比起考場應考,還要使我擔心,我身材高,體重輕,不用說,我連一個常備兵的體位都不夠。記得有一次被好心的長官及同志們鼓勵著去投考陸軍官校,為了應付體格檢查,預先灌足了好幾磅的水。奈何,接受體檢的人太多,臨到我時,那些水,早已迫不及待地變成了尿,開了小差!我的命運也就不用說了。同時,我以用白聖老人給的一百塊錢在自己的臉上架了一副眼鏡!
18.這次在通校,也許那架磅秤有問題,也許錄取的尺度較寬,體重一項通過了。量身高時,我故意把腿彎曲些,將頭頸縮短些,檢查的人雖然向我瞪了一眼,但也總算通融了。我擔憂的是眼睛,我有近視,且帶散光,還有砂眼;幸虧通信人員可以戴眼鏡檢查視力,砂眼不是絕症,所以也通過了。想不到的事終於來臨了:當我接受胸腔部門的檢查後,朝我頭上「澆」了一大盆冷水,醫官說我肺部有問題,必須X詳細檢查。可不是,像我這樣的身材與面容,哪能不像是肺結核的三期患者呢?其實,我從來也沒有覺察到肺部有問題。
19.過了一天,那正是入學測驗之前的兩小時,通知下來了,准許我參加考試,另有十來個人卻被安慰著回原單位好好休養。真是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在我心頭照了一整天的愁雲慘霧畢竟消散了。但是我卻因此白白地荒廢了一天,對於筆試,毫無準備!
20通校的環境很好,但那環境的美化是全體長官及學員生的功績,我們出道之際還是一片黑沙飛舞的操場,每遇颱風出操幾乎睜不開眼。但到西元1954年五月間,我們畢業的時候,全校已是青綠一片的草皮地了,加上花卉樹木的陪襯,每至晚飯以後,散步其間,卻有置身於花園的情調。
21.畢業了,這是我在軍中生活的一大轉捩,由上士階級去通校,卻以準尉階級回原部(部隊也駐在宜蘭)。五個多月的時間,從士兵群中,讓我擠進了軍官的行列,苦熬五年至此確有揚眉吐氣之感。事實上,通校的訓練,一切都是學校化與學生化,一切有一定的規制可循,不必吃冤枉苦,所以,我在受訓歸隊時的體重竟然增加了兩公斤。
22.通校受訓的一段日子是值得紀念的。那時,星雲法師到宜蘭才一年,他住在雷音寺,我與王文博一同去過兩次。雷音寺是古老的,並且還住有軍眷在內,給我的印象並不怎樣好。星雲法師的房間很小,光線不太充足,擺了一張竹床鋪、一張舊式書桌,很清苦,他客氣地拿宜蘭的名產金楂餅分給我們吃,但他說話的態度很持重:因為我在大陸時雖已知道他的名字,他當時跟幾個焦山的學僧,辦了一份油印的《怒濤》月刊,星雲就是他當時的筆名,我的年齡大概小他幾歲,所以他也不知道我。由於這樣的理由,我們似乎並不感到怎樣的親切,以後也就不想再去了。想不到後來的星雲法師竟又成了我的好友。
23.西元1954年六月,隨著部隊編調,我從宜蘭的員山到了高雄的鳳山,這是我自1949年五月在高雄碼頭上岸以後第一次再到高雄。高雄對我,一切都是陌生的,也是久久嚮往的。鳳山的山勢不高,不經當地人介紹還不易找到,但那是青年軍的搖籃,我對它懷有崇高的敬意,分發到野戰部隊去一批接一批的年輕而優秀的軍官,就是從鳳山培養成功的。
24.當了軍官,在時間的利用上比較自由得多,也充裕得多。在軍中,貪樂愛玩的人當然不少,像我這樣乃至比我更加用功的人,也是很多,許多士兵,原來的程度還不及我,當我退役時卻已是官校畢業的優秀軍官了。在軍官之中,自修用功的人更多,他們希望從自修之中求取更多保送深造的機會;一個軍官若不經常爭取深造受訓,便不會得到升遷高階職務的可能,一切講求制度化的軍隊人士,天天都在求新、求好、求才、求能,不努力學習的人就會落伍。所以,凡有抱負、有志氣的軍人,不論軍官或士兵,他們都會利用寶貴的時間開創自己的前途。
25.西元1955年的春天,我隨著一個電台配屬到高雄要塞,就是住在現今的壽山公園裡,當時的公園漫山是雜草,以及成叢的相思樹,沒有開放遊覽,也不像一座公園。但我住在那裡卻是很大的方便,常去市立圖書館,一坐就是半天,看不完的書,可以借出來,看完了,再去換。因此,我自那時到1956年下半年止,在哲學、宗教、歷史、文學方面的書,看得很多,並且做了好多筆記。其中以文學作品看得最多,幾乎在當時所能借到或租到的中外名著的中文本,我都找來看了;同時費了一股子傻勁,為那些著作寫心得,編入名錄,分析書中人物的性格特點,注意作者表達人物的技巧。另一方面,我也勤奮地學著所謂小說的「創作」。
26.我寫了很多的短篇小說、散文,和自以為是新詩的詩,用幾個筆名,投向各處發表。到1958年,我能於《佛教青年》上發表〈文學與佛教文學〉,並引起教內一時的爭論,那也要歸功於此一時期對文學、對寫作的研究。只以我的技巧尚未成熟,文藝的思想也未通透,所以既未因此成名,更未因此成功。那時,我自己買了一張竹製的書桌,絕大部分的時間,便消磨在那書桌上。
27.他們見我用功的方向不倫不類:看佛經、看文學、看哲學,又看宗教,所以好心勸我,教我認定一個目標。其實我是有目標的,我既不想以軍人為終身的職業,也不想到行政機關討一碗飯吃,我是藉此機會打一打文學基礎,然後再專志於宗教哲學去,因為我的宗旨,很希望在可能的情形下仍做一個出家人。憑良心說,我之能夠塗鴉寫文學,主要是在軍中磨鍊出來的。
28.到了鳳山之後,我常去煮雲法師的佛教蓮社,在他那裡我可借到一部份的佛書,並向他請教一些佛學問題。那時的煮雲法師已在全台灣聞名了,他經常環島布教,我說他是一座活動的布教所。同時在1955年12月間他又出了一本《佛教與基督教的比較》的演講錄,轟動一時。至1956年6月,基督教有個叫做吳恩溥的牧師出了一冊《駁佛教與基督教的比較》,當我看了煮雲法師及吳恩溥牧師的兩書之後,覺得自己也可以寫一冊《評駁佛教與基督教的比較》。於是,僅以十來天寫成了5萬餘字,交由煮雲法師出版。這是1956年8月下旬的事。
29.正在這時,我也為調換工作單位而忙。那是由於友人的介紹,考取了國防部的一個機關。至9月25日,我便奉准調到新店去了。因為新店離台北市很近,我與台北佛教界的接觸也就容易得多了。自1957年開始,我為好幾家佛教刊物寫文章了。最先是因性如法師接編《人生》月刊,他知道我會寫文章,所以硬是逼著要稿,他對我一向也是不錯的,礙於情面我就寫了,並且我也從此有了「醒世將軍」的筆名,這不是因了軍人身分而取,乃是為攝化眾生與喚醒世人而取,這個筆名一直用到1959年冬天第二次出家後才停止使用。另外我從1958年元旦開始同時用了「張本」的筆名,在《海潮音》及《今日佛教》上寫稿。
30寫文章的路子一開,思想一通,理境一現之後,便會源源不絕地一直寫下去,寫了一篇又一篇,路線雖只一條,境界卻是愈開愈寬了,又像滾雪球似地,知識一天天地增進,文思也一天天地廣闊,不論看什麼書,吸收何種知識,均會匯集到我所歸宗的中心思想上,漸漸融合,慢慢凝聚。做學問做到此一地步,真是一大樂事。但此在我到了1957年才開始活潑起來的。雖然那也只是我在學問之門中見到了一線曙光,在思想之海中嘗到一滴之味而已但是好多人以為我是開悟了。
31.有時思潮澎湃,不能自制,即於抱病之際也要執筆一吐。我在新店時的工作很苦。常常通夜工作,我不慣夜間生活,夜間工作之後的第二天日間並不能夠將晝作夜,補足夜間的睡眠,故而每於夜間工作之後,次日又於白天讀書、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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