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第238頁~第269頁◎聖嚴法師

【2024年06月份閱讀筆記:《歸程》第238頁~第269頁◎聖嚴法師】
1.自回國後,我仍有一半時間在美國,行政事務便倚重方甯書董事,財務交由鑑心當家師代勞。記得我在國內的第一次過年,當家師向我訴窮,我便把皈依弟子們供養的拜年紅包,悉數轉交給常住,嗣後數年都是如此。東老人過去的經營方式我不會,事實上,我也不清楚他老人家的經營之道。加上我業重障深,福薄慧淺,從未有過經營道場及調教住眾的經驗。對於人事的處理,常現捉襟見肘的窘態。因此,有位住在文化館的老菩薩看見我的情形後,很同情地說我是從東老人處接受了一頂愁帽子。這頂帽子使我在一百天左右,突然白了一半的頭髮!......↓
2.教書:西元1981年八月,我應聘為中國文化大學終身職的華岡教授,擔任哲學研究所的教職,並為文大哲學研究所及政治大學中文研究所博士班及碩士班的論文指導教授,西元1985年又應聘為東吳大學哲學系兼任教授,在學府中接引知識青年研究佛學的教育工作。
3.我們的物質條件非常簡陋,主要是提供大眾的修行道場及修行方法,因此便用四句話來勉勵我們自己:「沒有琉璃飛瓦的建築,沒有盤龍雕壁的殿堂,我們只有赤忱的願心,奉獻給你修行的家園。」這四句話是農禪寺的常住眾倡出的,因為他們的感受上是如此。
4.我個人也盡本分在各大學佛學社團演講,每年並有一兩次假台北市法輪講堂公開講經,也經常有政府機關或民間團體邀我做學術或通俗性的演講。只要有空,我都會去。這幾年來,在體力、腦力上支出很大,又缺乏時間好好休養,因此,感覺愈來愈衰老。
5.「念佛會」成立於西元1982年。那是一些人自覺不適合打坐參禪,但他們也很喜歡農禪寺,因此我們便提出念佛法門,藉以接引根性不同的人。念佛和禪本不相牴觸,從宋以後,更有合流的跡象。農禪寺兩方面同時並進,情況也愈來愈好。念佛會開始只二十來人,現已有二百八十多人。臨時或經常來但尚未入會的,人數更多,這使得北投街上,學打坐和念佛的民眾漸漸增多,出家人上街也常有居士合掌請安的鏡頭了,這算是農禪寺為地方上提供的一種佛教化的服務。
6.新館落成以後,電梯、佛像、家具,各方面添置都需要錢。而文化館及農禪寺從原有的五人,到現在已增至三十多人,本身既沒有固定的收入作經濟基礎,教育、文化及出版事業又不斷在做,當然維持得十分辛苦,好在鑑心當家師非常節儉,他節流,我開源,共相努力下,仍可撐持下來。
7.我西元1977年底前回國之前,在美國已有點基礎,有學生跟著我學佛法,而且有人要跟我出家,因此,除了在台灣進行文化館的維持與發展外,在美國也同時進行另一道場的開創,那便是西元1979年在美國紐約創建的東初禪寺。最初身上只有700元美金,沈家楨先生、仁俊法師、應太太在經濟上面多少幫了些忙,我很大膽地以分期付款方式,在紐約的皇后區買了一棟連地下室計三層的房子,又花了2萬美金用兩年時間整理出地下室,打禪七可容納25人,聽經可容納百人。
8.開創之時,我已離開美國佛教會,為了找房子,雖在漫天飛雪的隆冬季節,我帶了美國徒弟,背著睡袋、衣缽四處奔走,時時準備睡在馬路邊上。有時夜宿信徒家裡,多半在中國城的浩霖法師處掛單,在這裡我很感謝他給與我不少方便;期間遇到不少人情冷暖,有的寺院,口上客氣說設備不好,恐怕怠慢,實則是拒絕我們借住。我卻過得非常愉快,常聽人說為法忘軀,以天地為家的生活,我多少體驗到了一點。那時,由於美國及中國弟子們苦苦哀求我,不要拋棄他們,我帶著他們從赤手空拳,發展到今天這程度,乃是不可為而為的情形下走過來的。
9.非常可惜的是,我的身體始終不好,在美國要趕工作,在台灣也要趕工作,忙得沒有節制。西元1986年3月19日,在文化館召開的董事會中,董事悟因法師聽了我的報告後,替我捏了一把冷汗,他說:「法師要命,還是要弘化工作?」我倒真的沒想到要命不要命的事,能拖一天算一天,只是愈拖好像愈累,大概快近60歲了,畢竟老了罷。所以向董事會提出辭去文化館館務的要求,結果未被會中接受,我再建議將文化館請董事鑑心比丘尼為住持,感謝大家體諒我,已於3月19日落成之日,正式就任了。
10.因我目前,往往一睡下去,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爬起來,第二天早晨總要以很大的意志力才能起床。主要是頭暈,身體不受指揮,但只要每天有一兩小時打坐的時間,體力就能恢復一些。然在國內期間,有時似乎連這一點也成了奢望。
11.有段時間,到了美國,就不想回來台灣,但一回到台灣,又以為台灣才是我埋身葬身之地;既有人希望我在美國,也有人希望我在台灣,而我個人的力量實微不足道,眾生的業力不可思議,世間的因緣不可思議,我只希望隨緣消舊業、隨緣結淨緣,如此而已。
12.我是風雪中的行腳僧。我們對過去的歷史要回顧、緬懷和感恩,然而過去的時光不可能倒流,未來的腳步是往前移,因此,我們所處的世代是在過去和未來之間,也就是現代。
13.昔日的佛教,隨著時代推移,不僅傳遍整個印度本土,且逐漸推展至中國、西藏、朝鮮、日本、東南亞、東北亞。因此,各國所承繼的佛教,已非純粹的印度佛教,而是集各地歷史性、民族性發展之大成,各具特色。就以中國佛教而言,我們所穿的海青、袈裟、鞋襪,過堂、早晚課誦,乃至四院的建築、佛像的造型等皆已漢化。
14.中國歷史上經過無數次戰亂,佛教歷史文物也經常隨著王朝的興廢遭受破壞,於毀滅之後又重整。所以,今日我們所見的佛教是明朝末年所成立,至於明朝以前的佛教面目在中國幾乎難以見到。尤其明代的佛教至清朝太平天國時又遭遇到一次空前大災難,佛教寺院受到相當大的破壞。西元1949年起,中共政權建立,接著有十年動亂的紅衛兵造反,佛教更是飽受摧殘。現在台灣佛教並非漢、唐時代的佛教,而是明末清初被太平天國毀滅後又重建起來的型態。
15.越南佛教課誦內容幾乎完全和台灣一致,可知今日越南的大乘佛教始於清初,是從中國移植過去。回顧中國佛教的演變可從課誦、服裝、寺院建築色彩及佛像型態看到,例如六朝時代的佛像都是瘦的,唐代卻豐滿鮮麗,西藏、南傳佛教及印度笈多王朝時代前的佛像也都是瘦的。日本早期的佛像是模仿唐代形式,所以他們的佛像個個豐腴圓滿,但是後代日本佛教也日化,變成日本人的樣子。供奉、作畫都以十八羅漢為造型。
16.印度和其他佛教國家的寺院都很樸實莊嚴,以塔為中心,塔是供佛的經典和舍利之處,不向中國佛教寺院,有宮殿般地華麗非凡。出家人所住之處,名曰僧坊,是普通的房舍,而不像中國寺院的僧舍,有如皇宮般的建築。其因乃基於佛教初傳時,寺院是由皇帝所捐贈,有些是王公大臣將私人的官邸捐獻作為伽藍之用。
17.至於法鼓山未來的建築,有人建議:如六祖大師的祖庭南華寺、寒山寺、少林寺、九華山,寺中應有敦煌的壁畫,一入山門應供四大天王、彌勒菩薩及伽藍、韋陀等等。我回答說:「我們所要建的是法鼓山,不是什麼寺。法鼓山要有法鼓山的壁畫,要看敦煌壁畫何必到法鼓山呢?敦煌的畫是屬於敦煌的,不是印度的,當然也不是法鼓山的。如果想參觀南華寺請到廣東省,少林寺到河南省,九華山就上安徽省,不必在台灣尋根,因為模仿而得的任何事物不會比原來的更好。」我們也計畫建造一所法鼓山歷史博物館,專門收藏具有歷史、藝術價值的佛教文物,只要我們具備現代未來性地一流的硬體設施,就不怕沒人捐獻佛教的歷史文物。
18.凡是我的弟子皆應對法鼓山的未來持有共同的認識和抱著無限的期望;我們所有的建築物都有防潮、防風、防寒、防震等設施,因此法鼓山不會展現出富麗堂皇,反而是堅固、實用而具未來使用價值。
19.可是最近我的弟子之中,尚有人如此說:「師父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可能活不長久;現在的景氣很差,募款不易,師父從未建設過如此大的道場,大概建不起來了。」好像他對師父失望到極點,對此,我必須告訴諸位,他顧慮得很周到,我很感激他。在我這一生中,幾乎到處會遇到這種人,經常像是一個在風雪交加中向前邁步的行腳僧,可舉的經歷,幾乎都是這樣的。當我準備離開大陸時,佛學院的同學們傳說:「常進(那時的法名)那樣的身體也敢去當兵,保證他三個月不到就赴黃泉。」我準備三個月後赴死,人遲早總要面對死亡,結果三年前我回大陸,說我必死的人已亡,而我卻還活著。
20.隨部隊到台灣退伍,然後又出家,出家後想去閉關,結果無一人贊同,而且異口同聲說:「你到山裡準備餓死,我們在台灣較久,還有些信徒,手上還有幾個錢都不敢輕易去閉關,你才剛出家,就奢想閉關,簡直是做大夢。」同輩、長輩都如此,他們都不說:「聖嚴,閉關若遇到任何困境可以告訴我,即使要化緣都樂意支持你。」當我再度出家已三十出頭,此命是撿回來的,能因閉關而死在山中也是我的福報,就餓死去吧!於是,在山中一住六年,不但沒死,又活著出來。
21.我在日本留學時,台灣的朋友之間給我的留言又出來了:「大家都還俗,聖嚴一定也還俗了。」我在日本時,來自台灣的鼓勵不多,批評卻不少,經常聽到台灣的好事者放的謠言:「聖嚴已經有人替他煮飯、洗衣,早已西裝筆挺。」你們的師公,一聽到馬上寫信給我:「聖嚴你拍張照片寄回給我。」當我收到信,怎麼也無法猜透他老人家的心意,只得奉命行事,結果他還是不信,繼續來信追問查詢:「相片是不是真的近照?」無奈,便請示他老人家怎麼回事?最後才說是流言所說,然而他仍抵擋不住流言的困擾,乾脆親自到日本仔細調查看我的房間,是不是有一絲的蛛絲馬跡可供二人共住的房間。
22.山窮水盡總見柳暗花明。在日本五年,快得到博士學位時,有位比丘尼來訪說:「聖嚴法師,何以不還俗?」我很訝異地問:「你希望我還俗。」比丘尼說:「你不可能不還俗。」我說:「什麼意思?」他說:「時間未到,只要博士學位一到手,馬上還俗。」我說:「何以見得?」他說:「未取得博士學位,你覺得名利地位不夠,你只能教中學而不能在大學任教,博士文憑入手則不必擔憂生活,日本人也會請你,所以,你應該會還俗。」我說:「不會的。」他說:「不要答得太早。」
23.到了美國佛教會以後,承蒙沈家禎居士支持我去學英文,可是周遭的人都反對並且說:「沈先生,你怎麼不問問聖嚴法師幾歲了?」、「我現年45歲。」、「一個45歲的人還想學英文,能學成嗎?不要白白浪費金錢,語文須在年輕時學,年紀大了很困難。」、「我也相信年紀大了,大概學不好。」沈先生說:「既然來了,就試試看。」因此我便去試,結果學了二百多小時,還是沒將英文學成,他們又說:「年紀大的人怎能學好英文?」然而就因為我學了二百多小時,遇到美國人不會當啞巴或聾子。人家說一句可通,我說二句也可通,人家講一句別人可以聽懂,我請他講二句我也可以懂,如此,在美國一住十幾年,也接引了一些美國人,有些中國人又說:「法師,憑你這種破英文,就想度美國人,我們在美國時間比你久,都不敢打入美國社會,美國人是非常難度的,你不要打妄想。」、「我試試看。」後來我在美國度眾有所心得,於是將經驗帶回台灣度眾,也非常順利。
24.當我要離開美國佛教會時,又有人說:「你離開美國佛教會是絕路一條,美國佛教會有雄厚的經濟基礎,環境優雅,以財力、物力、人力種種關係而言,你留在此地,方有所成且相得益彰,你到美國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假使離開,對你而言是可惜又冒險。」
25.我在台灣已有一個地方必須負責,無法全天候地在美國佛教會,所以毅然離開。卻如他們所預料,離開後,真的無處可安身,天天背著睡袋,身邊跟著洋徒弟在大街小巷跑,不知夜來棲息何處。但是絕處逢生,經過千辛萬苦終於在美國生根住下,雖然英文差勁,但在弟子們的協助下,英文書一本本地出版,也深受美國人士歡迎,甚而各大學紛紛以它作為課本。乃至譯成義大利、捷克斯拉夫、波蘭、葡萄牙、西班牙等文,這一點小成就,所憑的是補了二百多小時的英文。我在北美乃至英國,由於弟子們的語文支援,至今也有不少信眾,並且在十四個州、三十三所大學做了八十多場的演講,聽眾是西方大學生、研究所學生和教授群,我所依仗的就是那一點點破英文。
26.我初回台灣,也幾乎沒有幾個人看好我,雖然我接受中國文化大學的邀請,擔任中華學術院佛學研究所的所長,但經費必須自備,佛教界絕少有人願意支持我,當時我剛從美國回來,沒有信徒,只有和李志夫教授及另一位熱心友人下跪求得成一法師的慈悲,委屈他做了我們的副所長。台北市華嚴蓮社數十位信眾也支持研究所,那時在文化館和農禪寺師公老人只留下三十多位信徒。他老人家是精中求精,不隨意收皈依弟子。不久謠言又起:「聖嚴的研究所半年後就會關門。」結果不但未關門,反而於二年後開始招生,而每次招生時,連學生們都會問:「所長下學期不知是否能開課?」我說:「為什麼不開課?」、「聽說所裡沒有經費。」、「沒有經費去找啊!」、「遽聞所長沒有信徒。」、「我的信念是,沒有信徒,尚有觀音菩薩。」
27.《華岡佛學學報》前三期是由前任所長張曼濤先生出版,從第四期起由我接辦,第四期出刊後,尚有一篇遲到的文稿未用,結果作者希望取回。我說:「為什麼要取回稿件呢?可以留到第五期用。」、「我不敢相信第五期能出刊。」、「第四期已出,第五期當然也會出刊的。」、「不,等你要出刊時,稿子再給你。」唉!的確,一期的經費需40萬元新臺幣,相當龐大,也不易籌措。
28.東初出版社辦完登記後,馬上有人問:「你的出版社將出什麼書?」、「東初老人的。」、「能出版嗎?《東初老人全集》經費要多少?」、「計畫大約250萬至300萬元新臺幣。現在你到底有多少經費?能出版嗎?」、「大概不足50萬。」若照預算根本無法出版,結果呢?《東初老人全集》出版了,我們的書也一本一本地出版了。《人生》月刊復刊也是如此,從季刊變成雙月刊,再從雙月刊變成月刊,如是一期又一期出刊,如今已90期了。就好像我的身體一樣,每天看起來就快死了的樣子,卻又一天接一天地活了下來。
29.往前走才有前進的目標。我於西元1991年元月剛回國時,一位好友打電話來關懷我說:「你的法鼓山進行如何?聽說那是禁建區。開始建了沒?你的一位戒兄說,法鼓山大概沒希望了,已進行一年多,根本沒有辦法,建設的經費如何?是否受到核能發電廠的威力影響,會不會有危險性?」我說我曾請教國防部長陳履安先生,他說:「不必聽信外傳的危言。」後來又請問一位專家什麼是空浮?他說:「空浮是輻射塵,如雲霧隨風飄動,瀰漫空中。」核能廠的位置在石門及萬里,風是向台北市吹,萬一發生意外,最危險的地區是內湖、南港、台北市。法鼓山在金山,在兩廠之間,各距6公里,以風向習慣而言,反而是安全區。
30.到目前為止,法鼓山好像紋風未動。可我們要知道,這好比煮菜,我們得先到菜市場選購菜樣,然後洗、揀、切、配、下鍋,最後上桌才看到菜,還未上桌前根本不知是什麼菜,而我們法鼓山目前所進行的階段是在選購配料之中,此過程需耗費一段時間,計畫籌備好以後才能建設。至少政府和民間都同意我們在金山建設。按照計畫我們須有12米寬的路,目前只有6或8米路,而鄉公所計畫只10米寬,因此地方政府及當地民眾也極樂意助成我們12米寬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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