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5月份閱讀筆記:《武昌街一段七號》第116頁~第128頁

2022年05月份閱讀筆記:《武昌街一段七號》第116頁~第128頁

1.九十幾歲的妮娜的病情沒有改善,對於房子的產權也依舊堅持(誤以為四樓是她的所有權),阿錐見她日子已經不多了,不想再做爭辯。不久這位老婦過世了,阿錐為她料理一切後事,除了在新生北路的東正教堂舉行追思禮拜,並將她安葬在三峽、拉力果夫的墓地旁,也是拉力果夫生前請求阿錐替他們預先買下的長眠之地。......↓

2.忙完後事,阿錐回到四樓準備收拾屋子,竟發現已有人將所有物品打包,貴重物品全消失不見。「你是誰?」對方操著英語,理直氣壯地說:「這是我的房子啊!」阿錐感到不可思議,回過神來,才認出是在鄰近飯店工作的一位菲律賓女士,她繼續嗆:「夫人生前說要把房子給我,你把房子借她住,又不跟她收租金,十五年後房子就算是她的。」「請問這位夫人在生病時,妳人在哪裡?她往生時,妳人又在哪裡?」「我剛好都在忙。(氣焰有點下降了)」「如果她把房子過給妳,請把權狀拿給我看。」對方拿不出證據,悻悻然帶走已經打包好的幾個袋子,撂下一句:「我會再回來要房子的。」

3.之後菲律賓女士沒再來過,沒想到接二連三還有不同人上門要房子,就連先前照顧這對夫婦的幫傭也問:「夫人曾說要將房子分一間給我,現在我可以分了嗎?」

4.阿錐雇了幾個油漆工粉刷四樓,油漆工用刮刀刮著牆上髒污,隨手取下裝有照片的老舊相框。工人問:「丟了嗎?」阿錐接過手發現是尼吉(拉力果夫的兒子)年輕時的照片,依舊年輕英挺;阿錐再度對上天的安排感到奇妙,影中人雖與自己同年,彼此緣分淺薄,自己卻替他照顧父母直到終老。「天公伯的安排實在永遠乎人想不透吶!」阿錐自言自語,留下一團迷霧給身旁的油漆工。

5.妮娜儘管在台灣住了將近五十年,仍是不折不扣的俄羅斯女士,只說俄語和英語,飲食一定吃西餐,穿著一律洋裝或長裙。

6.那個年代,台灣與俄國不能往來,隨便打電話到俄國可能會被認為是通共匪,立刻就會被情報人員盯上,我差點成為黑名單之一。

7.俄羅斯小姐離去後次月,家裡電話費暴增一、兩萬塊,我嚇一跳,長長的明細表,竟有一長串是打往俄羅斯的國際電話,我懷疑電話被盜打,設下錄音機,當天晚上回家,果然發現錄音帶轉動了,播放一聽,是妮娜和俄羅斯小姐的對話,也有她與其他俄人的對話,原來她一直用四樓的電話打去俄羅斯找親人,完全不管對方是否認識,都承諾要將四樓的房子送給對方。

8.可能是男女有別,我與妮娜,很少深談,從她身上,我同樣看到一個俄人對故鄉的思念,只是她表現的方式是憤世嫉俗,不滿台灣、身旁的一切,渴望有人愛她、陪伴她,卻又不願意相信他人。

9.照顧拉力果夫十六年,照顧妮娜二十二年,我並非全無怨言,但我很難無視於別人的困苦,如果重新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同樣的道路。

10.鹽、麵包、酒,被俄人視為最重要的三件物品,尤其是雪天出遠門時必備。鹽可幫助在冰天雪地中減少離子流失,如同注射生理食鹽水;麵包是維持溫飽的主食;酒則是維持身體的熱量。俄人除了常喝伏特加等酒類,也將鹽與麵包視為幸福、祝福之意。坊間也有以salt & bread命名的俄羅斯餐廳。

11.一九八九年,俄羅斯小姐來台,是政府廢除「中蘇友好同盟條例」後,第一次持蘇聯護照來台的俄人。兩人於監視下悄悄從富都飯店赴明星中山北路分店飲用家鄉味,卻引來「俄國小姐失蹤六小時」的傳言。

12.若要問我為何特別禮遇藝文人士,或許可借用隱地所寫的一句話來詮釋:一杯咖啡裡,沁開的不只是香氣而已,而是藉由文字轉化讓更多的讀者分享受益。

13.一九五〇年代,台灣文化界總算擺脫戰後的青黃不接,開始有人辦雜誌、有人搞出版,一九五九年,明星的騎樓多了一攤小小的書報攤,老闆瘦骨嶙峋,有客人時,他會陪客人聊聊;沒客人時,一張板凳坐、一張板凳翹腳,就打起盹。隔年,阿錐成為明星唯一的老闆,仍不知道門前坐的是作品散見各報章的一位詩人。

14.某下午,門市員工慌張喊道:「門口賣書的昏過去了!」「快叫救護車!」賣書人逐漸恢復意識,一再強調自己沒事,「你真的沒事嗎?」賣書人神色變得怪異,壓低聲音說:「我沒病,只是三天來連一本書都賣不掉,沒吃東西,餓得受不了。」阿錐感覺這人有些風骨,若請客可能不接受,於是改口:「等會我請太太準備麵包跟熱牛奶,你有錢就給我錢,沒錢就算我招待,有緣才能在同一屋簷下做生意,大家交個朋友,怎麼稱呼?」「就叫我老周吧!」

15.一段時日,阿錐注意到總有幾位文化氣息濃厚的客人提著一落落的舊書讓他賣,偶爾也會請他上明星二樓喝咖啡。還注意到,未開店,他已在樓下張羅。「老周,你住哪兒?怎麼這麼早?」「我住三重,坐第一班公車過來,比較不擠。」書就這麼搬來搬去嗎?老周說有時會搬回牯嶺街的書商那寄放,若找不到地方放,就布包一包扛著走囉!

16.阿錐心想,老周個子瘦小,三餐又不正常,如此折騰豈不累壞?「老周,以後收攤就把書寄放在茶莊裡,別再搬了。」老周有點驚訝,點了點頭表示謝意,那時阿錐已經買下武昌街一段五號店面並出租給茶莊了,特地情商房客茶莊主人釋出些許空間讓他寄放書刊。

17.「老周,你每天得等茶莊開門才能搬書,又得等茶莊打烊才能收攤,這樣好了,你以後就進茶莊找個地方睡,我已經跟老闆說好了,你就不必再天天往返三重和台北了。」周夢蝶聽了不語。阿錐怕自己說錯話,趕緊表示:「我沒其他意思,你還是可以隨時回三重,只是如果收攤得晚,就住下吧!」之後,老周經常在茶莊留宿,但仍小心翼翼不干擾茶莊做生意。

18.慕名來看周夢蝶的人越來越多,從大學生、文人、軍人都有,演變成固定每週三晚間七點到九點半聚會。每次至少五、六個人圍著他,他多半聽而不答,直到最後才動筆將想說的話寫在紙上;這一寫,連鄰座的客人也都湊過來爭睹他的筆札,甚至有過兩桌人為此爭道:「周先生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怎麼可以霸著不放?」

19.書報攤的生意維持二十一年,星期三的聚會也持續十多年,一九八〇年的某日,「老闆,今天老周又在門口昏倒,被送進榮總了。」阿錐嘆了一口氣:「每天就吃那麼點饅頭、豆漿,怎能不生病?」後來聽說周夢蝶同時罹患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胃出血、高度貧血,開刀切除四分之三個胃才救回一命。

20.最近幾年我才從其他媒體朋友口中得知,周夢蝶一直記得到明星門前擺攤的第一個晚上,我太太端了一盤蛋炒飯給他的往事。她告訴別人說自己永遠記得這「一飯之恩」,我和太太都覺得不好意思,畢竟不過是結善緣,根本不足掛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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