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5月份閱讀筆記:《武昌街一段七號》第85頁~第99頁

2022年05月份閱讀筆記:《武昌街一段七號》第85頁~第99頁

1.送走了摯友艾斯尼,阿錐以為自己不會再和明星的另一位股東拉力果夫有任何瓜葛。因為艾斯尼生前始終無法原諒這位同胞為錢背棄友誼,阿錐也無法認同,在艾斯尼生病到往生前的那段日子,住在對面不遠處的拉力果夫甚至不曾前來探視。......↓

2.阿錐暗自決定,絕不會像對待艾斯尼那般照顧他,何況拉力果夫早在南京政府時代就歸化中國籍,一九四九年隨國民黨最後一艘撤離軍艦來台,一直在聯勤兵工廠擔任火藥研發顧問,受到軍方照顧,出入有吉普車,已在台置產,生活應該不成問題。然而,阿錐還是心軟了......。

3.到了林森北路一一九巷口,看診的丁醫生也剛好趕到,拉力果夫已經氣若游絲,蒼白的臉因為痛苦顯得更慘白,拉力果夫的太太在一旁哭泣,幫傭六神無主在旁唸著:「阿彌陀佛。」丁醫師給了一劑強心針後,才把他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4.同樣的狀況,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發生,有時清晨,有時半夜,一次比一次緊急。一天夜裡,丁醫生再度從漆黑中來為拉力果夫急救,但這次丁醫師竟將針筒放到阿錐手上,他扶著阿錐的手說:「你來!」、「我怎麼會打針?醫生,救人要緊別開玩笑了!」、「我不是開玩笑,你必須學會打針,他的心臟病愈來愈危急,而你就住在對面,我趕不及時,只有你能救他。」

5.拉力果夫雖說不出話,卻也露出信任的眼神,阿錐吃力地點了點頭,半推半就中硬著頭皮,在丁醫師的牽引下,將針筒內的液體推進血管裡,此後,阿錐經常在半夜被他太太妮娜的呼喊驚醒,幾次硬著頭皮幫拉力果夫打針,說也奇怪,他的病情逐漸穩定下來。

6.那幾年,阿錐陸續將林森北路的兩棟房子賣掉,並在中山北路二段買了土地,蓋起一棟五層樓的房子。有天,拉力果夫來明星找阿錐,還沒開口,臉上的笑容先溢了出來。「你房子快蓋好了,我和妮娜搬去跟你住好不好?就像你從前照顧艾斯尼那樣。我要是搬進你的房子,你幫我打針比較快,否則誰幫我打針?而且林森北路常淹水。」拉力果夫說的理所當然。

7.妻子開口關心,阿錐悶得一股腦說出與拉力果夫的對話,沒想到她竟毫不猶豫地回:「就讓他搬來住啊,反正我們四樓也是空著。」阿錐大吃一驚:「難道妳忘了他當初是怎麼對待Uncle嗎?」「做人要有量,才有福!」學佛多年的妻子沒有被阿錐的激動感染,一貫地沉默轉進廚房,繼續忙著家事。

8.「拉力果夫也將近七十歲了,我真的忍心讓這位對中國軍事多所貢獻的華籍俄人在台孤老而終?」他問自己,也再次問著照片中的艾斯尼。

9.拉力果夫比艾斯尼年輕一些,可能是終生投效軍隊的緣故,高大的身軀總是散發軍人氣概。據他所述,他的故鄉在西伯利亞赤塔一帶,但童年曾居住法國,因此能說流利法語,也會英文和德文。一九一六年他剛從俄國彼得格勒米契諾夫斯克砲兵學校畢業,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伙子,但突如其來的共產黨革命,讓剛剛加入帝俄砲兵團的他開始了顛沛流離。

10.隨著俄軍從日本輾轉到瀋陽,他先以俄軍身分在瀋陽擔任砲兵團長,協助中國軍政府研發砲彈和武器。一九三六年,他放棄回到俄國的夢想,加入國民軍政府協助兵器彈藥設計任務,並入籍中國取得南京政府頒發的歸化證,從此才多了「拉力果夫」這個中文名字。在九一八事變東北淪陷後,隨著部隊撤到天津、南京、上海、四川協助主持研發、改良彈藥,並在當時的兵工署署長俞大維麾下擔任顧問,不僅立下汗馬功勞,甚至在試驗爆破時失去了三隻手指和部分腳趾。

11.恩怨放進人生大海,就淡了。永遠把別人的需求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就算是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這就是阿錐。

12.拉力果夫果真賣掉林森北路的房子,帶著太太一起搬進阿錐家的四樓。住進後,數度表示吃不慣台灣食物,為此,阿錐透過飛虎隊美國朋友的關係,每隔一陣子就和妻子到美軍福利社採買櫻桃、香檳、巧克力、醃製酸黃瓜、乳酪等進口食物,由於罕見,即使在美軍福利社購買依舊昂貴,所以阿錐要求一家人都不能吃,只供應給拉力果夫夫婦。阿錐夫婦把他們當父母般照顧,一晃就是十多年。

13.拉力果夫終究敵不過歲月的折騰,一九八七年,好幾次救護車急切的咿嗡聲劃破黑夜的寧靜,阿錐沒想到,入籍中國的他到了病重,語言能力還是只剩下母語(俄語),說的也全是北國家鄉的童年往事。一九八八年,阿錐得照料明星及其他事業,只能將他安置進軍方醫院附設的療養院。

14.眼前這位老人已經無法言語了,最想見的是失去訊息四十年的兒子,阿錐才知道他藏在心裡的思念有多深。「你想見尼吉?」老人慘白的臉因激動而泛起一陣紫一陣紅,眼角也滲下兩行淚。「好,我來替你找!」阿錐抹去拉力果夫的淚,輕輕地在他耳際做出承諾。但他狀況惡化,甚至必須靠插管維持生命。

15.阿錐四處打聽,人脈全動用上了,始終沒消息,阿錐抱著一線希望,特別拜託中視記者來採訪,新聞播出了,引起許多迴響,就連西德的親友也打電話到明星給阿錐,但還是沒半點蛛絲馬跡。

16.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九日,拉力果夫走了,走出醫院,夏季的涼風吹得臉龐有些刺痛,阿錐握著這張唯一能證明拉力果夫「中國身分」的薄紙前往辦理死亡證明,走著走著,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五十好幾了,和白俄羅斯人的緣分也延續了四十個年頭。

17.我沒有對拉力果夫夫婦說實話,電視新聞播出後,一位美國廣播電台《自由之聲》記者捎來訊息:尼吉在前往西德兩、三年後就戰死了。為了怕拉力兩老傷心,在他們有生之年,我始終沒說出實話。我相信,拉力與兒子尼吉在天上相會就會明白一切。

18.可能是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拉力果夫生前十分相信因果,他從六十多歲就開始飽受心臟病之苦,必須不斷靠強心針搶救,每次救回來他就會說:「報應!這是我的報應!」他始終認定是因為當年在中國森林裡試驗砲彈和武器,射殺太多動物。所以後來的他總是特別善待動物。以前他在林森北的住處前面有個小花園,經常餵養流浪貓狗和松鼠,數量最多時,甚至多達百隻,這和平時事事要佔上風的拉力果夫,很難聯想在一起。

19.如果說照顧艾斯尼是敬重和回饋,那麼照顧拉力果夫就是基於情義和緣分吧!直到今日,我依舊無法認同他對艾斯尼的絕情,但想到他也是飄洋過海而來與我結緣,在台灣舉目無親,也就不想再追問其中的對錯了。

20.我整理他的遺物時,驚訝他對中國武器研發的貢獻與成就。我寫了封信,透過當時國防部長俞大維的三女兒轉給當時的聯勤總司令溫哈熊,希望他能讓這位投效我國多年的異國軍官走得風光些。喪禮當天,溫哈熊帶著聯勤弟兄們合捐的五萬塊和一只「旌忠狀」親自前來。軍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唸「旌忠狀」,我不知道拉力果夫是否聽懂?是否滿意這樣的結局?但那一刻,我有種想要邀他再度舉杯的衝動,像往日那般敬他一杯Vodka:「敬我們的緣分!敬友誼!那達!我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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