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份閱讀筆記《我們》：第134頁～第147頁

【2023年03月份閱讀筆記《我們》：第134頁～第147頁】

1.「我們走吧！」五分鐘後，她關上電腦，出來對我説。「今天不去了。」我冷冷地說。「媽媽，怎麼了？」她看到我的表情，知道事情不妙，緊張地問。「剛才叫你出門，你還一直玩電腦，現在太晚了，不去了！」、「可是我跟妳說『再五分鐘』，妳沒說不可以，我以為可以啊！」她急哭了。看著她又急又慌的小臉，我想著她的話，反省自己的壞習慣，我常以為身邊的人都「應該」知道我的情緒變化，總以臭臉和沉默代替否定和拒絕的回答，其實我犯了和她小時候一樣的錯誤，沒好好把話說清楚。於是我接受她的解釋，擦乾她小臉上的淚，照舊帶她出門散步吃飯。母女間的角力，常發生在生活細節上，透過溝通和傾聽，懂得彼此的想法，理解和默契才能慢慢產生。......↓

2.建和出院回家後，更多挑戰出現，從視力、記憶力到行動能力，他處處需要協助，我把大多數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生活中的輕重排序，都以他為優先，於是翩翩開始自己上下學搭公車，甚至在我有課的日子，到超商替爸爸和自己買午餐......直到有一天，她大聲向我抗議：「你都對他比較好！到底誰是你的小孩？」焦頭爛額的我，這時才驚覺，她被迫快速長大，雖已努力接受爸爸病倒的事實，但怎麼連媽媽的疼愛呵護也失去了？生活中的考驗，像老屋的漏雨，不知何時會在何處滴落，我只能想辦法放妥盆鐵罐接漏，安頓這小小的家和我愛的人。

3.生活的考驗無法預期，有時還是漫長而不知盡頭的。這幾年，建和生病需長期復健，父親接連進出加護病房和呼吸病房，母親也因獨居而情緒起伏......我生活中的每根弦都繃得極緊，我對朋友說，多希望能把自己拆成四塊，分別陪著爸爸、媽媽、建和和翩翩。但是去年初，我自己竟困陷在情緒風暴中，抗壓防線潰堤瓦解。那是一個很冷的週末黃昏，翩翩和同學出去玩，超過約定時間仍未返家，我開始異常焦慮，不停撥打她的手機，她事後告訴我，看到我的二十九通未接來電，她嚇壞了。而那天翩翩的「失聯」，只是引爆我情緒災難的一根稻草。

4.那天稍晚，翩翩終於來電，告訴我她和兩個同學在外婆家玩，我暴怒地質問她為何不準時回家，為何不接電話......她在電話那頭驚呆，外婆看她非常害怕，連忙把她送回來，我告訴她我急得想報警，然後我歇斯底里地哭泣斥責，她嚇得不知所措，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媽媽，她不知道媽媽怎麼了？

5.事後，我自己的驚恐並不亞於翩翩，我明白自己病了，親人接連病倒，讓我陷入害怕失去所愛的焦慮，於是我決定求助醫生。記得第一次走進精神科，向醫生描述我的情形後，醫生依慣例問我：「你會想自殺嗎？」這是他們判斷憂鬱症的重要指標，我告訴他：「我不想自殺，但我需要你們幫我，因為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不想再因情緒失控，傷害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女兒......」

6.時間悄悄挪移，最苦或最樂，都不可能停格，生活始終等速前行，正如翩翩臉書上說的：「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牽你的右手，漸漸搭上了右肩。」她在生活波瀾中長大，長成青春少女，走進「轉大人」的尷尬階段。

7.去年底某個週六夜晚，她學完鋼琴，一路哭回家，覺得壓力大，沒法把所有事都做好，她要求完美的處女座性格，總讓她最難通過自己的那一關。進入中學後，課業加重許多，但她仍不願放棄原有的才藝課程和比賽活動，到了年底，這些重擔已超過她年齡所能承受的。雪上加霜的是，我的身體檢查結果有異，而這是她花費再多精力，也無法解決的難題......

8.我想，她真的長大了，有自己的目標和想法，這過去被我抱著牽著的小女孩，現在與我並肩而行，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對母親角色的期待，已從生活照顧者、課業輔導者，轉為陪她談心解憂的朋友、為她加油按讚的支持者。

9.我和許多人一樣，是有了孩子之後，才開始學做母親的。在母親角力的過程中，翩翩是我可愛又可敬的對手，我們共同學習，互有輸贏，每次衝突讓我們更懂彼此，懂得彼此的憂傷和喜樂、期盼和底線；我們在愛中磨合，一起經歷風雨，一起邁步向前，我在錯誤中學習做個稱職的母親，她在挫折中學習做個懂事的女兒，在未來的日子裡，我們還有很多人生功課要一起繼續......二零一四年十二月四日

10.我家客廳沙發上，總有幾隻翩翩的絨毛玩偶，或坐或臥占據看電視的好位子。最近一年值班的，除了貓熊胖胖外，還有年資較淺的犀牛大義和長頸鹿璐璐。臥室的櫃子裡，還有熊、貓、狗、老鼠、兔子、恐龍等許多朋友在輪休，從翩翩四歲開始，帶她出國時，我會為她在每次特別的旅程中，買回一個玩偶，作為旅行的紀念和記憶，之後即使我自己出國開會，也習慣為她帶回新朋友。

11.這習慣的開始，是個失去和悲傷的故事。二零零五年八月，建和和她陪我去北京香山開會，回程時在北京機場，我們買了一隻穿綠錦緞唐裝背心的臥姿熊貓曲曲，但在香港機場轉機時，建和給她照相，一轉眼的工夫，曲曲被人拿走了，她哭著上飛機，連空姐都覺得不忍，想辦法拿玩具安慰她。之後她每每想到那隻無緣的曲曲，都認不住落淚自責！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再提起這往事，這是她心裡很痛的傷。

12.回來後不久，就在她五歲生日後，我住院開刀，接著長達一年的連串治療，她看到我的變化，腋下裝的引流管、胸上的開刀疤痕、身上畫的定位格線，然後頭髮一綹綹地掉落，年幼的她已經明白，這是我們辛苦的一年，當時她曾和她爸說：「我是全世界最想快點六歲的小孩。」但從失去曲曲開始，到擔心失去母親，她懂得好好疼愛保護她所愛的，也學得更有責任感。從失去的故事，學到了珍惜和謹慎的功課！

13.二零零七年，我再度到北京開會，雖然沒有帶她去，但臨行前，她囑咐我要帶一隻熊貓朋友給她，我知道她還在掛念曲曲。回程時，我在北京機場的商店看了許久，找不到和曲曲一樣的玩偶，只好在貨架上僅有的三隻中，挑回了微微側臉的站姿貓熊胖胖，胖胖是她朋友中，少數能長年留在沙發上而不回櫃子輪休的。二零零九年，我去武漢開會，在香港機場為她帶回老鼠波波；二零一一年，我去成都開會，轉機時為她帶回白兔邦尼；去年，我帶她到北京和武漢訪友，她從北京機場帶回目前我家最年輕的小朋友─長頸鹿璐璐。

14.翩翩的朋友中，只有犀牛大義是台灣囝仔，那是二零一二年暑假，我們全家同遊高雄義大世界帶回的朋友。那次旅行是建和腦部開刀後，我們全家第一次長途旅行，三天兩夜的旅程中，不少生活細節的挑戰，但翩翩是個稱職的小幫手。逛義大商城時，她有幾回拿起義大的吉祥物犀牛大義，看了看又放下，我問了她幾次：「要不要買一個？」她都笑笑搖頭說：「不用，有點貴，而且我大了！」她的懂事和貼心讓人心疼，而她的成熟自制，一點都不像十一歲的孩子。離開前的下午，我們在飯店的禮品店閒逛，她去洗手間時，我本打算偷藏一隻大義帶回台北再給她，沒想到結帳時，被她發現了，她很開心，卻捨不得我多花錢，問我：「你怎麼買這麼大隻的？」我笑著回答：「這樣抱起來溫暖！」她笑得更甜了。回程的路上，她一直小心呵護大義，不讓曲曲的悲劇重演。

15.今年暑假，我們全家去礁溪渡假，在飯店大廳的禮品專櫃，我讓她挑一隻可愛的襪子貓，她仍是微笑搖搖頭，但她的眼中不再有童年時的欣喜光芒，也不再流連把玩，我想，她真的長大了，她的童年真的遠離了。翩翩是獨生女，我常擔心她沒有伴，而這些朋友都是她的童年玩伴，他們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個性。在建和上夜班的日子裡，我們常為對方擔任各個朋友的配音和角色代言人，兩個人和一堆玩偶，編出許多天馬行空的趣事和歷險。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我們倆相依的歲月，多麼有趣而快樂，但孩子終究會長大，童年也會一去不返。去年，她上國中後，和這些朋友玩的時間少了，但我知道，我們都很懷念那段可愛又甜蜜的時光，那段陪她成長，也陪我回憶童年的時光！二零一四年十月六日

16.我搖搖她，說：「你怎麼還不起來？趕不上火車了！」她老神在在，閉著眼說：「我是在和阿妞道別。」阿妞是我們家最資深的抱枕，它是看著翩翩長大的，她小時候，整個人睡在阿妞身上，現在常把它抱在懷裡，或夾在兩膝間，有時不開心時，它便抱著它窩在床上許久。

17.在我兩度催促後，她很捨不得地放開阿妞慢慢從床上爬起來，起身到浴室，於是我放心地去整理出門物品。但稍後我又看見，她坐在馬桶上閉目貪睡，我不發一語定定看著她，突然她睜開眼，發現了我，說：「哦，我是在和馬桶閒聊！」我聽得哭笑不得，只能猛翻白眼，然後她知趣地擠好牙膏，坐到床邊椅子上，一手夾著她心愛毛巾的一角，享受她和「布布」早晨的最後溫存。

18.翩翩的小腦袋裡，藏著許多天馬行空的想像。記得她幼稚園小班時，有天早上起床，哭喪著臉跑來找我，用右手指著自己白胖圓嫩的左手胳臂說：「媽媽，有一個布丁咬我這裡。」我聽了覺得又可愛又好笑，可是看她傷心的小臉，只好忍住不笑，問她：「是什麼樣的布丁？」、「是粉紅色的。」、「哦，那應該是草莓口味的吧！」「嗯！」她很認真地點點頭。從那次起，我很確定小孩子的夢境是彩色的。

19.翩翩處理事情，常有她自己的幽默邏輯。她爸很疼她，對她很多的生活小事，都認真對待，而翩翩不想讓人管，所以總有自己的方法四兩撥千金。今年春節後，翩翩剛從基隆奶奶家回到台北，她爸原本想一家人聚聚，但翩翩想和同學出去玩，我讓她自己去和她爸說，於是她說：「爸，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她爸回答：「先聽壞的。」於是翩翩一臉愧疚地說：「壞消息是，我今天要和同學去美麗華玩。」看到她爸臉色沉了下來，她又眉飛色舞地說：「好消息是，我今天會玩得很開心！」她爸聽完後，只能苦笑點頭。

20.翩翩上國中後，常回來和我嘰嘰喳喳聊班上小女生情竇初開的心情故事，前幾天她問我：「媽，我每次和你說這些，你會不會覺得很煩？」我笑笑說：「這很正常啊，這個年齡的孩子，本來就是這樣。我記得有首歌，是我小時聽到的，歌詞記不全，但大概是這樣：『當我還是娃娃，我的心裡只有媽媽；當我漸漸長大，我的心裡除了媽媽還有星星月亮和花』，然後就說到你們這個年齡了，『當我眼光朦朧，當我唇邊帶著微笑，我的心裡又有了他』，怎麼樣？很傳神吧！」沒想到他給了我一個「神回」：「媽，所以她從小到大，心裡都沒有爸爸啊！」害我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二零一四年十月十九日